58 风筝线
58 风筝线 (第2/2页)这里，这里是……
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呢？这曾是我来过无数次的地方，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。熟悉又陌生，有什么不同呢？
我的全部身心都被那一潭湖水吸了去。清翠似玉，在黄昏下，湖底滚着暗沉沉的墨色，正渐渐蔓延至湖面，与落日投下的丹红交织。
“明，晰……”
缓缓的将头转回，玄明的眼悲哀一片。那样小心的唤喊，仿佛不忍惊醒我的梦境，又不得不惊醒。薄唇微启，颤动了下又抿在了一起。然后便只是定定的等待。
“玄明，我，只是……”只是忍不住想看一看，看看是否有回家的路。因为我曾经那样迫切的期待过……
“嘘，什么都不要说。”玄明微笑着坚定的走来。
“嗯！”颈上一阵微凉后，传来针尖似的疼。玄明眼微迷起来。曈孔一阵收缩，却再不敢前行半步。架在我脖子上的刀此刻寒且稳。退无可退，哑人已作了最后的决定。他本是个怕死之人，如今不得不死，于是他作了人们最常见的选择——我们将会是彼此的陪葬！
“我爱的人是个英雄！所以永远不要低下你高贵的头！哪怕为了我也不行！”玄明，你怎么会真正看着我死呢？你是狠不下心来的！那么，就由我来吧，残忍的事我来作！
在这一瞬间里我积攒了全部的勇气，紧咬双唇抵上刀锋。我很害怕，却不得不张着双眼，因为想再看看他，这个爱我和我爱的人。再看看，哪怕是我最不忍见的他的痛苦的脸也好。再看一眼……
“啊？！啊！！”
“不——！！”
一阵天旋地转，身上是撕裂的痛。白虹飞过，一掌有雷霆万钧之势。哑人如无依秋叶般撞向五米开外的大树后倒地不起。
“明，晰？明晰？！”断帛之声，“你怎么能……”
鬼门关上走了一遭，才知道死其实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。那一刻，我想了许多，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。大脑中充塞着太多东西，来不及抓住便又一古脑消失不见，只留下了满心的慌恐与无望。我算是真正的死过一次了，在极其清醒的状态下。
原来死，真的一点也不好过！
倒在他怀里，我知道自己安全了。颈上伤口并不太深，旧伤新痕，只隐隐作痛。只是，有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撕扯着我的全身，远远盖过了之前受到的伤害。
“玄明，我……难受……”
为我缠伤口的手针刺似的抖了下，复又小心稳健的继续处理。玄明深吸着气，呼出时又格外的小心。“你不会有事的！”坚定的语气像是说给我听，又像是说给他自己。
“玄明，我……真的难受……”那种疼已经使我不能抑制的颤抖起来。“好像有什么在拉我……”
抱着我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如石，顺着他的目光，我看到了一个黑洞，悬在湖面上，似波浪般起伏扭曲着。
那是……
我明白了哑人发出第一声尖叫的原因了，这也是为何刀在我的脖子抵上之前掉落的原因。他比我们两个更早看到了湖上的异象。
黑洞每波动一下，洞口便增大一分，我身上拉扯的感觉也强上一分。似乎已到了极限，波动停止后，洞口便不在扩大。随之而来的是黑色逐渐淡去，洞口开始出现了影像。由模糊到清楚，由黑白到彩色。只是，没有声音。
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！双手捂上嘴，仍是哭得发出声来。
那是我的世界！我的家！高楼大厦，公路汽车，还有行色匆匆的路人，尽管陌生冷漠，却让我倍感亲切！
我想着盼着，终于见到了！像着了魔，任身上拉扯的力量牵引，缓缓起身走向湖边。右手按着胸口，大气也不敢喘，生怕一口气重了，眼前的一切便会凭空消失。如果从未见到，我会一直想下去，盼下去。如今见到了，若它便就这么消失掉，我该怎么办？怎么办？
“不要消失，不要消失……”口中一遍遍的念着，像咒语。伸出的左手微微的颤着，想要碰一碰眼前的所有。
一切都那样的真实，又那样的不真实。
我的家，我的家啊……
原来我可以回家的！可以的！
冰冷的湖水浸湿了双脚，奇怪？为什么我的心却感觉是温暖的呢？嗬！我可以回家了，真好！真好！
只有一臂之遥了，只一臂，好像里面吹来的风我也能感觉得到，空气还是一样的干燥，混着沙尘与淡淡的汽油味。交通还是一样的差啊。呵。。。。又要受它们的荼毒了！我甘之若鱼！
“明，晰……”
准？谁在叫我？
像由梦境重回现实。玄明在叫我，玄明在叫我呢。
“看，玄明，这就是我的世界我的家啊！”
“哇哇啊~~~~！！！！”
眼前的世界翻转了。这是梦境，一定是的，梦境！我想看到家乡，可我不想这样啊！不想！
白色与红色，原来对比这样的强烈，强烈得我睁不开眼，也不想睁眼。因为一睁眼，眼前就会出现幻觉。幻觉里，玄明忧伤而温柔的笑。幻觉里，他的腹上露着半寸刀尖！鲜红的血晕湿了雪一样白袍。哑人在他身后疯狂的笑着，张着血盆大口。
“明，晰……”
别叫了！别叫了！我不想睁眼，不想睁眼的！太可怕了！！
“呜~~~为什么会这样？！为什么会这样！？玄明！”为什么这一切不是幻觉？哪怕我见到的黑洞是假的也好啊！
刀尖没了，血像泉水一样涌出，在白衫上流淌，像在画就一画山水画，用生命！
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笑声？刺得我耳膜生疼，就快要什么也听不见。
“不！别丢下我，请别丢下我！”我的英雄该是永不倒下的，哪怕单膝着地也不行呀！请别再对我笑了！你看不出我心疼得，哭得就快要死去了吗？
眼前似乎着了火，蔓延至全身，血液奔流起来，冲着耳膜突突作响。玄明在说什么呢？我歪着头认真的听着，却什么也听不到。只看到他嘴角上淌的血，太刺眼了。
我看得出，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哑人还在笑着，盯着那柄染血的刀，我的血，以及玄明的。以牙还牙，以血还血！忽然想到这句话，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，缓缓的走向哑人，蹲下。笑吧，笑吧！我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，一定是咯咯的笑开了吧。不然他怎么会从美梦中醒来注视我，一脸的莫名呢？就这样吧。
这是第几次满身是血呢？别人的血。我却再不害怕，心里反而畅快起来。他脸上仍是莫名，只眼中有着不可置信。不信么？不信我会杀人？连我自己也不信呢。怔怔的望着手中的匕首，黑中透着亮，吹毛断发。划过皮肤时就像划过一张薄纸，连刀口也是薄薄的。那伤口只是一条血线，若不是喷涌而出的血那样多，若不是他已颓然倒下，我甚至不会发现我已经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。
轻轻擦拭掉匕身上的血，很仔细，我不想让这个人的血脏了它。小心的重新将它放入靴内，回身步向玄明。
“……”
“嘘，玄明，别在浪费力气了，我听不到你说的话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，忽然就听不到了。什么？”顺着他的目光，一同望向那具冰冷的尸体。“不要那么悲伤的望着我。是，我杀人了。这是代价，他必须付出的。而我的代价……”拥着他看向湖面，黑洞随着日落逐渐缩小。直至日泊西山，最后一丝阳光隐没，黑洞凝缩成一个小点，闪了一下，转眼便消失不见了。这一次，我深深的感到，“再也回不去了……玄明，我回不去了。这就是我的代价，但这还不够，也许这代价还包括生命。但绝不是失去你！绝不是！”
轻拭他嘴角上的血，然后轻轻的吻上，柔柔软软，腥中带咸。额抵着额，唇触着唇。“玄明，你说过的，我们要在一起！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，是不是？所以，我要你活着，和我在一起！”
不能就这样死去！这是我唯一的想法！玄明的脸色像他的衣一样雪白。我将从靖宁处得来的药全都喂给了他，然后将他扶靠到肩上一步一步拖离这里。我不要死在这里！不要！
“上天给我们的考验已经结束了，你不会死的！玄明，我不要步你的父亲母亲的后尘！我不许靖宁来世，也不会许你来世！我只要和你今生的幸福！听到了吗？错过了今生，我们便会永远的错过！玄明，今生！我们只有今生！”
此刻的我已不再是最初的我了。我和步兰京是一样的，为了爱，为了我爱的人，也会杀人，也会疯狂！
“你若爱我，你便要活下去，否则我便认为，你已不再爱我，至少爱得没有我想像的那么深！”不，别说我无理取闹。我就是这样驻信的。在最后时刻，人的意志是能够决定生死的！别人能作到，玄明也一定能作到！“你一定不能睡！你要仔细听我说话，你要想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，很幸福是不是？我们的将来会比那还要幸福！”
我要不停的说，不停的说！只有这样，我才不会倒下，玄明才不会倒下！
“玄明，我向你求亲。等你好了，我们便成亲，好不好？成亲后你要带我四处游历，我要把这里的河山看个遍。然后我们在这里盖所小房子，生两个孩子，像小君美一样可爱。你还记得他吗？那个要娶我的小男孩。我曾经想要拥有一个孩子，我们的孩子。以后会有的，我们会在一起，会有孩子，也会快乐和幸福！……”
眼前一阵阵发黑，但我不能倒下，我要想，我要说！快到了，快到了！当我看到那座小木屋，我知道我们可以活下去了！用尽了最后的力气，与玄明一起颓然倒在门边。再抑制不住，吐出了几番涌上的鲜血。
“玄明，我们到了！到了！”拍门，不停的拍门。“婆婆！婆婆！开门呐婆婆！是我，我是明晰！婆婆！”
门轻轻的开启，我看到了白袍，就像看到了希望，匍匐着上前，一把抓住：“婆婆，婆婆，求求你，救救他，快救救他！求求你了，求求你……救他……”
“孽缘，唉……”伴着一声长长的叹息，我坠入了无边的黑暗……